教師,這個曾與「穩定」同義的職業,正在重構。小學招生銳減 260 萬,跨學段轉崗打破「一所學校、一輩子」;70 萬碩博士走進中小學課堂,讓學歷持續上移;職業教育「雙師型」比例升至 58%,青年教師成新主力;體制之外,AI 與流量平台催生「教師新個體」,有人 20 天賺 1500 萬,也有人 45 天虧 5 萬。在這個教師節里,教師職業,正迎來一場量與質的「三重變奏」。
教師跨學段轉崗,70萬碩博士走進中小學
過去,教師這個職業常常和「穩定」劃上等號。一所學校、一輩子、一份編製。但如今,這份穩定正在被打破。隨着學齡人口曲線的下行與教師資源的再分配,教師的職業版圖正發生着肉眼可見的遷移。
先看一組最新數據。2024 年,全國小學招生 1616.63 萬人,比上一年減少 260 多萬;初中招生 1848.75 萬人,依然處在高位運行;而全國專任教師總數達到 1885.10 萬人。數字背後釋放的信號十分清晰,小學正在「趨緩」,初中仍在「承壓」。
正是在這一背景下,2025 年多省密集啟動「小學—初中」教師跨學段轉崗。背後的動因十分明確。一方面,小學學齡人口持續萎縮;另一方面,初中學位需求陡然攀升。為了在有限編製下實現資源再平衡,各地紛紛打通學段壁壘,推動教師「跟着學生走」。
在政策層面,2024 年出台的《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首次寫入「跨學段動態調配」,要求因地制宜打通不同學段的教師資源。到了 2025 年,地方層面批量跟進:湖北鄂州更早一步,在年初就核減小學編製 500 名,增核至初中,首批轉崗教師達到 98 名。福建在 8 月一次性公布 6 個縣(市、區)轉崗公告,共提供崗位約 220 個;江西豐城、永新,寧夏賀蘭,新疆昌吉等地,也在暑期發佈「農村小學—農村初中」轉崗方案,形成「縣域內自循環」的人力調配模式。
如果說這些還主要屬於崗位的「騰挪」,那麼貴州長順則走得更遠。今年年初,該地出台《中小學教師退出機制暫行辦法》,首次在制度上明確「待崗、轉崗、降級、辭退」等六種退出路徑。教師分流不再是臨時調劑,而是被納入制度化軌道。
這些地方動作,背後是全國層面的預判。北京師範大學研究團隊測算,到 2035 年,全國義務教育階段可能出現近 200 萬教師富餘。教育部委員鄭軍也在全國兩會上明確提出,要建立跨學區、跨學段的教師編製動態調配機制,並設立教師資源預警體系。浙江則更進一步,將編製調整寫入制度,常態化開展跨區域、跨學段的動態流動。
從鄂州到福建,再到貴州的制度化探索,我們看到教師這一曾經最穩定的職業群體,正在經歷一場「看不見的搬遷」。職業不再是「一眼望到頭」的穩定路徑,未來的教師,很可能要像醫生、律師一樣,在專業化的同時接受更多流動性與競爭性的考驗。
值得注意的是,在「流動」之外,教師隊伍的「學歷上移」同樣值得關注。根據教育部和麥可思發佈的數據,截至 2023 年,全國具有研究生學歷的中小學教師已超過 70 萬人,其中博士 5 千餘人,碩士超過 70 萬人。更引人注目的是,清華、北大等頂尖高校的碩博士畢業生,正越來越多地走進縣市中學的課堂,從深圳、杭州等一線名校,到嵊州、神木等二三線城市,都能看到博士、碩士任教的身影。
比例高達58%,雙師型「斜杠」青年教師正在擴容
與義務教育階段教師面臨的「崗位遷移」不同,職業教育領域的教師群體正經歷着一場更為深刻的變革。他們肩負着「擴容」與「轉型」的雙重任務,身份也在從單一的知識傳授者,轉向兼具理論教學與實操技能的「斜杠」複合型人才。
職業院校教師隊伍正在迎來一輪顯著的擴容潮。國家「職教高考」的建立和「中高職一體化」培養模式的推進,使普職比普遍調整至 5:5,越來越多學生走上職業教育道路。相應地,院校不得不大規模引進新教師以滿足基礎教學需求。與傳統教師不同,這批青年教師從職業生涯的起點開始,就必須同時面對學術與技能的雙重要求。
教育部在 2025 年 9 月的通報中披露,2024 年全國職業院校「雙師型」教師比例已達到 58%,較 2019 年提升了 23 個百分點,其中過半增量來自 35 歲以下的青年教師。杭州更是將「青年博士+技師」作為招聘標配,2024 年新進教師中研究生佔比超過九成,本科生已成「稀有動物」。
這種轉型的核心標誌,正是「雙師型」教師制度的全面推行。所謂「雙師」,不僅要擁有教師資格證,更要具備企業實踐經歷,能夠「上講台能講課,進車間能幹活」。許多省份在落實中提出更高目標,部分優質高職院校甚至將「雙師型」比例設定為 80%—90%,並將其作為辦學質量的硬性指標。
與此同時,新修訂的《職業教育法》從法律層面確立了「企業兼職教師」的身份,鼓勵工程師、能工巧匠直接走進課堂。這不僅在數量上緩解了師資壓力,更把一線的技術、工藝和案例帶進了教學現場,讓課堂與車間真正打通。
越來越多的招聘公告要求專業課教師必須具備「三年以上企業工作經歷」,應屆碩士不再擁有絕對優勢。在杭州、深圳、蘇州等地,2024 年新聘雙師型教師中,來自企業的比例已升至 55%—60%,平均年齡僅 32 歲。新華社調研發現,這批「工程師老師」常常「上午在生產線解決企業 BUG,下午就在課堂帶學生復現 BUG」,直接把產業項目轉化為教學任務,形成了「校企雙軌」的斜杠生態。
可以說,最新一年的畫像已經非常清晰,研究生學歷、技師或工程師證書、競賽金牌教練,正逐漸成為職教雙師型青年教師的「標準三件套」。他們從企業來,在賽場練,回課堂用,用多重身份把職業教育從書本拉向產線。這個群體的出現,標誌着職業教育師資隊伍建設已從追求數量擴張,轉向內涵質量提升,成為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力量。
教師新個體:有人20天賺1500萬,有人45天虧5萬
在義務教育體系里,教師跨學段的轉崗折射着體制的重組;在職業教育里,雙師型教師的擴容帶來身份疊加。而在體制之外,一個更加靈活而多元的群體正在快速生長,他們被稱為「教師新個體」。
2025 年,這一群體的生態進入了 2.0 階段。伴隨「雙減」政策持續、AI 工具普及以及教培需求的碎片化,教師從「離開機構」走向「一個人就是一家公司」。這個暑假,許多人把它稱為「個體老師的分水嶺」。有人創造了千萬級收入神話,有人卻在高成本與低招生的落差中被迫離場。
在西安,一位數學老師用 AI 自動生成課件和作業批改,單人同時帶動數百名學生,僅 20 天就收入超過 1500 萬元;而在長沙,另一位老師租下高檔住宅開小班,卻因招生不濟,45 天倒虧 5 萬元。
一些個體教師坦言,今年暑假招生明顯吃緊。老學員升學離開,新學員補充不足,即便身處中產聚集的小區,家長的教育消費意願也在下降。經濟壓力使得不少家庭主動縮減英語、鋼琴等課程,這讓依賴傳統口碑與線下渠道的老師倍感焦慮。頂端少數的個體老師享受技術和流量紅利,大多數則在焦慮與壓力中苦苦支撐。
與早年的自由教師相比,他們則更依賴工具鏈和平台,也更像是在經營一家「微型的個人公司」。甚至有一批懂技術的「教育極客」,嘗試用 AI 自動批改作業、生成個性化學習方案,打造屬於自己的數字分身,讓「老師」實現二十四小時在線。
有人在視頻號或騰訊會議上開設在線小班,或走進學生家裡做一對一輔導,課程定價與內容完全由自己掌握;有人轉向內容創作,通過短視頻、公眾號、知識星球積累粉絲,再將流量轉化為付費課程與諮詢;還有教師轉型做教育顧問,為家長規劃升學路徑,提供國際課程選擇與家庭教育指導。
與此同時,更多「新個體」的形態正在湧現。還有的個體老師嘗試把教育與研學、營地結合,轉向「教育+生活」,他們的課堂超越分數,強調體驗與成長,面向的往往是高知家庭。社區里,僅靠一間繪本館、一個客廳託管點或周末科學實驗營,就能成為低成本、強粘性的教育空間。
可以說,2025 年的個體教師不再只是「離開機構的自由人」,而是被 AI 工具、流量平台和個人品牌武裝起來的「微公司」。這些新個體的共同點在於,他們把教育的最小單元重新定義為「老師即學校」。不論是在屏幕前、社區角落,還是田野間,教育都能發生。
從跨學段的崗位流動,到學歷上移的質量躍升,再到個體教師的多元生長,教師這一職業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重構。穩定不再是唯一的標籤,流動、競爭、疊加與創新,正在成為新的常態。或許未來的教育生態,不再是單一體制的穩固格局,而是由體制內外、群體與個體共同拼貼而成的多元版圖。而這,正是新時代教師職業的真實寫照。
這些變化背後,既有教育結構的必然調整,也有個人對職業的主動選擇。或許,比起一句「教師節快樂」,更值得送給他們的祝福是,在變化中保持韌性,在流動中尋找新的價值。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多鯨」(ID:DJEDUINNO),作者:多鯨,36氪經授權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