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辦婚禮，不領證
愛情長跑了9年，29歲的李晴和男友沒少討論要不要結婚生小孩。
第一次是2019年，兩人戀愛的第四年。男友家裡決定給他倆買婚房，但因男友徵信出了問題，房子寫了李晴的名字。李晴擔心要是倆人沒結成婚，「這事兒就鬧大了」。她向男友坦白，自己沒有生孩子的打算，「如果你不能很堅定地說不生小孩，我們兩個現在就應該拋棄沉沒成本分手，你去找一個志同道合的人。」男友表示自己也不打算生小孩。倆人簽了協議，約定如果在結婚之前倆人掰了，房子該怎麼處理。
第二次是2021年，男友向李晴求婚，李晴很感動，但她卻說自己不想領證。
「為什麼？」男友不解。
「因為你給我的安全感不足以讓我覺得可以和你領證。」李晴回得直白。
一直以來，李晴都對傳統婚姻有種恐懼感。
她記得小時候過年，親戚會說她「連水餃都不會包，將來結婚了可怎麼辦？婆婆肯定會嫌棄你。」後來大學期間，第一次見男友家長，也被問「會不會做飯？」李晴覺得一旦步入婚姻，自己就要洗衣做飯生小孩，而且領證后，男方家長的手肯定伸得更長。最近幾年那些「家暴離不掉」的新聞，更讓李晴覺得自己不能輕易「把命交到家庭和對方手裡」。
雖然男友對自己一直很好，且表示自己「不是這種人」，但李晴擔心對方未來會變，她又一次強調，「我是不會領證的。」而且倆人也沒有生孩子的打算，「那為什麼一定要領這個證？它的作用是什麼？」男友看起來是被說服了，「不領就不領」。
但家長那關沒這麼好過。男友大李晴4歲，家裡人對倆人還不領證有些着急。李晴的爸爸也不能接受自己女兒遲遲不結婚和不生小孩，逼着女兒趕緊辦婚禮。為了給雙方家長一個交代，「只要能辦一個我喜歡的，我是可以接受的」，去年10月，李晴和男友辦了場沒領證的婚禮。
李晴的婚禮現場
李晴不想讓大家把它真的當作一個婚禮，最終選了個和婚禮最不搭的動畫IP布景。李晴穿的也不是婚紗而是洛麗塔裙，主持人的祝福是「祝二位新人早日暴富」。與其說是婚禮，李晴更願意稱之為「party」，「我只是需要一個儀式，什麼儀式都行，婚禮也行，周年紀念日也行。」
像李晴這樣只辦婚禮不領證的年輕人，不在少數。社交媒體上，一篇關於年輕人開始結婚不領證的帖子下面，有4000多條評論，不少人表示自己就只辦了婚禮但沒有領證，甚至有人生了孩子，也沒有領證的打算。29歲的邱瑞就是其中一位。
2022年9月，在父母的逼迫下，邱瑞和男友在各自老家辦了兩場婚禮。規模很盛大，分別在當地的高級酒店宴請了4、50桌的客人，都是按照當地比較高的規格舉辦，光是在邱瑞老家那一場，就花了40萬。
在這之前，邱瑞和男友已經戀愛4年，家裡人都覺得她們該結婚了，即將退休的父母，也擔心女兒再不結婚，等「退休之後，婚禮肯定沒有人來」，讓邱瑞無論如何都要在自己退休前把婚結了。
可邱瑞一直沒有結婚的想法。
從小看爸爸心情不好就家暴媽媽，這讓邱瑞對婚姻很悲觀，潛意識裡覺得結婚就是要受到另一個人的控制，並「對男性在婚姻當中起到的作用不是很信任」。但邱瑞不敢反抗父母，畢竟自己的房和車都是父母買的，「那種我又要吸你的血，我又不聽你的話，這種事我做不出來」，而且按照之前的經驗，即使反抗了，到最後也還是按照父母的要求走。
邱瑞在心裡開始了左右互搏。「只要這個人（男友）身上有我圖的東西」，邱瑞覺得自己可以在父母的要求下硬着頭皮結婚，但她心中的領證好時機，要等到自己30歲工作穩定，一切步入正軌的時候。但父母又給了個糖衣炮彈，說婚禮不需要邱瑞出錢。
思來想去，邱瑞決定先辦婚禮應付父母的要求，把領證往後拖一拖，「只是個婚禮而已，又沒人逼着我領證，等婚禮辦完了，我爸就不管我了」。至於男朋友那邊，也沒反對邱瑞的決定，一方面是邱瑞一直在戀愛關係中處於強勢地位，另一方面男友覺得領證是遲早的事，「不領也沒有關係，我們跟父母說我們領了就可以了。」
就這樣，邱瑞和男友開始備婚。雙方家長見面，訂婚，選日子，訂酒店，按部就班。
邱瑞和���友婚禮當天
婚禮當天，流程一切如常。現場除了邱瑞、男友和她父母，幾乎沒什麼人知道他們沒領證，就算零星幾個知道的，也覺得倆人過不了多久就會領證。那時連邱瑞都這樣認為。
「你能拿出什麼吸引我跟你領證？」
邱瑞和男友是相親認識的。男友條件不錯，研究生學歷，收入高，脾氣好，家庭氛圍也不錯。但家境相對差些，所以一開始邱瑞並沒有完全排斥領證，覺得「可領可不領」。
但當倆人辦完婚禮步入婚姻生活后，邱瑞發現了男友不太好的一面。
從小到大，父母都在培養邱瑞做家務的意識，只要回家，邱瑞就要自己洗衣服，媽媽做了飯，邱瑞必須洗碗。媽媽總教育她，「要在家庭中找到一個存在的位置，必須要做些事情對家庭起到你的作用」。但男友沒有這樣的概念。所以現在邱瑞要在每天上班前告訴男友，把地掃了，把衣服洗了，把被套換了。雖然男友會應聲，但總是要拖到兩天後才做，並且做得很粗糙。
有時男友爸爸還會打電話過來，說讓邱瑞管着男友不要打遊戲，邱瑞心裡不願意，「我憑什麼管你，我們兩個都是成年人了，你管不好自己嗎？好像我找了個兒子一樣。」
最大的導火索，是去年年末男友瞞着邱瑞裸辭，至今也沒找到工作。養家的重擔全都落在了邱瑞頭上，邱瑞覺得男友的條件優勢一下子沒了。
幾年間，男友至少和邱瑞提過至少5次去領證的事情，心情好的時候，邱瑞會開玩笑地答應，但多數時候，她都是不回應或是轉移話題。但在今年男友又一次提出要去領證的時候，邱瑞直接表示，「你當時的收入比我高不了太多，家境也沒有我好，我都沒有和你領證的必要，更何況你現在離職了，經濟收入沒有我高，你能拿出什麼吸引我跟你領證？」
《粉紅女郎》劇照，圖源網絡
越來越多女性在逐漸認清婚姻的本質並追求婚姻關係的平等，使她們不再認為那本具有法律效益的證明是保護自己的工具，反而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後患。
今年32歲、即將舉辦婚禮的陳曦君，也和戀愛近4年的男友商量先不領證。
陳曦君比男友大幾歲，收入也比男友更高。男友家庭條件不太好，媽媽有慢性傳染病，需要一直吃藥，但二老的醫保很低，經濟壓力比較大。陳曦君擔心結婚後要和男友共同承擔這些，但自己的父母絲毫沒給自己養老壓力。
還有和男方家長的認知差異。第一次去男友家，陳希郡發現男友父親全程沒有抬頭說話，態度也很疏離，陳曦君猜測可能是男友父親的個人習慣，但還是感覺到了雙方的隔閡。還有一次，男友也許是收到了母親的指示，試探着過來問能不能先生孩子再結婚，說是家裡那邊的規矩，陳曦君被氣壞了。
2024年，陳曦君和男友在一起的第3年，父母覺得女兒年紀不小了，逼她「要麼結婚，要麼分手」。陳曦君不想換對象，決定「辦個婚禮給家裡人應付一下」。
但在去年過年，陳曦君和男友訂婚前一天，閨蜜得知陳曦君男友的家庭情況，發了至少100條消息勸她，讓她「別扶貧」，說男方家裡窮還有病號，大概率沒有醫保，還說男友對她好說不定是圖她條件好。那天閨蜜勸陳曦君到凌晨3點，陳曦君也被閨蜜一針見血的表述說得舉棋不定。
第二天，陳曦君直接推遲了訂婚，告訴男友「暫時還沒想好（要不要結婚）」。但陳曦君還是狠不下心分手，畢竟男友本人沒什麼問題，而且一直都對她很好。
旅遊時男友給陳曦君拍的照片
為了給父母一個交代，陳曦君還是在去年5月和男友訂婚，但商量好只辦婚禮不領證。男友沒反對，但男友家裡人坐不住了。
畢竟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陳曦君男友的哥哥得知倆人都要辦婚禮了還沒領證，質問男友，「你們都要結婚了，不領證是什麼意思？」男友只能用緩兵之計，「只是在結婚前不領，結完婚我們找個時間再去。」
舉辦婚禮后，邱瑞也幾乎每隔三個月，就會被媽媽問一次打算什麼時候去領證。
因為擔心父母施壓，邱瑞沒告訴他們男友裸辭的事，所以父母一直不理解邱瑞為什麼不領證、不生孩子，「你們兩個人都有穩定的工作收入，我找不到你們這麼久還不生小孩的理由。」並告訴邱瑞，「你對象只是拿你沒辦法或者催不動，就算他心裡沒想法，他父母肯定也有想法。」
邱瑞每次只能隨口糊弄，因為她已經做好了永遠不領證的打算。
就這麼談一輩子戀愛也挺好的
邱瑞的朋友曾經告訴她，結婚要有一股衝動的勁兒。但在舉辦婚禮后，邱瑞發現自己的衝動越來越弱。所以在男友最後一次提出向自己領證時，邱瑞直接表示「你現在壓根就沒有讓我想要跟着你的衝動，你也拿不出吸引我和你領證的條件」。
但她也知道一直拖着不領證，男友可能會和自己分手。抱着「等一等，說不定男友就找到工作了」的希望，與不想當同齡人里第一個離婚的——畢竟公開舉辦了婚禮，大家都覺得自己是已婚狀態——邱瑞嘗試和男友進行談判。
婚禮前，男友還沒辭職的時候，倆人就曾商量過一胎跟男友姓，二胎跟邱瑞姓，男友同意了，說「媽媽能理解，而且爸爸不會管這些事。」
但現在因為經濟狀況的不平衡，邱瑞越來越在意孩子跟誰姓這件事，她不知足了，覺得一胎就要跟自己姓，「我可能沒有太多長處，不是特別富裕或是賺的特別多，但我沒有短板。但你現在沒有工作，這是很明顯的短板。」邱瑞想讓男友同意一胎跟自己姓，吸引自己和他領證，為了進行交換，邱瑞表示自己可以把彩禮退回去。男友不同意，說自己很難和家裡人交代。
倆人不歡而散，邱瑞也決定繼續拖着，大不了自己一輩子不領證。萬一真懷上小孩，孩子直接跟自己姓，跟着自己上戶口，父親那一欄直接空白，反正自己沒什麼損失，也養得起小孩。如果未來倆人領證了，男友還可以追認這個小孩。她覺得這很公平，「你在對家庭沒貢獻的情況下，這個小孩和你沒關係，但我們可以生，等你對家庭有貢獻了，我認可你了，那可以追認。」
《敗犬女王》劇照，圖源網絡
在踐行的過程中，李晴也逐漸發現不領證對自己沒有任何影響。
作為外地人，她以為結婚證可以幫助自己以家庭為單位在上海買房，但疫情后，和男友的經濟收入雙雙下滑，李晴發現自己和買房徹底無緣，她決定攢點錢，等幾年後和男友找個小城市躺平。而且自己沒有生孩子的打算，所謂的結婚證可以讓法院給自己判一些撫養費，和自己沒什麼關聯，「除此之外，以我淺薄的認知，我想不出還有別的好處。」
在李晴身上，這張證能發揮的價值太小了。她甚至覺得不領證可以保護自己，在法律範圍內不會受到對方債務的牽連。從小到大，李晴見過太多因為不當因素而背債的生意人，對於同樣是做生意的男友，她擔心「領證之後，他的錢不一定是我的錢，但他的債一定會成為我的債」。
至於互聯網上那些「不領證對方更容易出軌」的聲音，李晴覺得要是這件事真落到自己身上，她願意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我眼光不好，我技不如人了，我認了。」而且，「如果對方有比你強很多的經濟能力，你怎麼會覺得一張證，他就能把錢給你？他有的是方法把這個錢轉走。」
《生活大爆炸》劇照，圖源網絡
決定不領證前，陳曦君在網上搜過各種關於領證的好處，試圖找到一個可以說服自己去領證的理由。
有人說領證可以分財產，但陳曦君不想分他的財產，「我的錢比他多，我不結婚的話，我的錢還是我的錢，結了婚還得分他一半」；有人說不領證對方容易出軌，但陳曦君覺得「結婚他照樣能出軌，我也不能因為他出軌了我就得到應有的補償，基本是做不到的。」
她甚至和男友說，「領這個證有什麼用？到時候你要出軌還得離婚多麻煩，而且我們現在的生活和領證之後有什麼不一樣嗎？」不知道男友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思考後提出，「你不想領結婚證的話，我們去領個假證也行。」
所有好處都被陳曦君一一反駁。而且她發現，自己現在和男友的狀態與談戀愛時沒什麼區別，只需要在節假日的時候，去男友家裡吃頓飯。至於催生的破事兒，都可以讓男友自己扛。
今年9月末，陳曦君和男友要在老家辦婚禮。
本來之前定的是國慶期間，但因決定的太倉促，又選了一個熱門日子，酒店、化妝、攝影全都沒有檔期。最後，陳曦君決定在國慶放假前的工作日舉辦，「對於普通人來說真的是一個很差的日子，因為它是一個工作日，大家不會因為你專門請假，但對於我來說是一個超好的日子」，她覺得婚禮這個事兒，「人少挺好，本來就不想大張旗鼓」。
而且如果不是家裡人催自己趕緊結婚，她覺得就這麼談一輩子戀愛也挺好的。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後浪研究所」，作者：楊小彤、巴芮，36氪經授權發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