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博客The Verge 的作者Paul Miller一年前身心疲憊決心離開互聯網,但一年之後,他回來了,並以標題為”I was wrong”的文章談及這一年來自己的感受。
一年前我離開了互聯網。我認為互聯網的世界毫無意義,因為互聯網我變得「黔驢技窮」,它在「腐蝕我的靈魂」。
一年來,我不再是"拇指一族",而是用更形象具體的方式「在網上衝浪」、「檢查電郵」或是「喜歡」某種事物。如我所計劃的那樣,我成功地保持着「離線狀態」。我不再受到互聯網的束縛。
而現在,我本應告訴你們「離線生活」如何解決了我「在線」時的所有問題,我本應有所感悟,如今的我本應變得更加「真實」,更加完美。
事實卻恰恰相反——晚上8點,我剛剛醒來。我睡了一整天,一睜眼,已經有8條同事和朋友發來的語音留言。我去咖啡店吃了晚飯,看了紐約尼克斯隊的比賽,讀了兩份報紙和一本《紐約客》。現在我正看着《玩具總動員》,不時瞥一眼這篇文本中閃爍的光標,希望光標自己能蹦出字句來,希望它能醞釀出我人生中沒能領略到的種種頓悟。
在我一年旅途的最後,我不想見到這樣的保羅。
2012年初的我26歲,身心俱疲。我想離開這現代化的生活,讓自己休息一下—-猶如輪子上的倉鼠,被永不停歇的電子郵箱和不斷湧來的互聯網信息抽幹了我的大腦。我想逃走。我覺得互聯網的存在使人類處於一種不自然的狀態,至少我是這樣。也許我已陷得太深而無法自拔,也許是我太過衝動而不能自已。從12歲開始我就經常使用互聯網,14歲后互聯網成了我生活的全部。10年之內,我從報童變成了網頁設計師,最終成為了技術文檔工程師。我不了解那個離開了無所不在的連通和無窮無盡信息的自己,我不知道生活中還有些什麼。也許"真正的生活"正在瀏覽器的那頭等待着我。
我計劃辭掉工作,搬到父母那裡住,讀書、寫書,讓自己沉浸在不用工作的消遣時間裡。我會擺出光榮的姿態,我會戰勝所有將會到來的青年危機。我要找到真實的保羅,遠離網絡的喧囂,實現自我升華。
出於某種原因,Verge網站希望為我離開互聯網的計劃支付酬勞。我可以留在紐約,分享我的發現,把我的「離線生活」寫成文章,發給那些被我拋在身後的互聯網世界裡的網民們,從我的高塔上向他們播灑智慧的甘霖。
作為一名技術文檔工程師,我的目標是去探索這些年來互聯網對我造成的種種影響,從「遠處」研究互聯網,更好地了解它。不僅我自己會升華,我也會幫助全人類變得更好。只要我們了解了互聯網是如何腐蝕我們的,我們便能予以回擊。
2012年4月30日晚上11點59分,我拔掉了網線、關掉了Wi-Fi,把智能手機換成了「傻瓜」手機。這種感覺真的很好,讓我覺得很自由。
幾星期後,我發現自己身處6萬名極端正派猶太教徒之間,與他們一同湧入紐約花旗球場,向世界上最受尊敬的拉比們(譯註:猶太語,對有學識的人的尊稱)學習有關互聯網危害的教誨,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出了球場,我被一個揮舞着我的一篇關於離開互聯網文章的男人認了出來。他見到我后欣喜若狂。我選擇逃避互聯網的許多原因同他信仰的宗教所宣傳的一樣,那便是我們應當小心這個現代化的世界。
其中一位拉比在集會上說道:「它正改變着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們的情感以及我們的感受。」它摧毀我們的耐心,把孩子變成了「只會點擊鼠標的植物人」。
我球場外的新朋友鼓勵我好好利用這一年,「駐足聞聞花香」。
這一年將會充滿驚喜。
我曾有一個夢想
讓我來告訴你們,一開始真的是順風順水。我的確停下來聞到了花香。我的生活中滿是意外的驚喜:現實生活中的會面、扔飛盤遊戲、騎車旅行,還有欣賞希臘文學。我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做到的,但我的確寫完了我小說的一半,而且每周向Verge提交一篇文章。頭幾個月我的老闆對於我寫作的數量有那麼一點沮喪,但就是在那段時間裡,我寫出的文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多,而那段時間后我也再沒寫出過那麼多的文字。
我沒怎麼努力就減掉了15磅,買了一些新衣服。人們一直說我看起來有多麼神清氣爽有多麼開心。有次我的理療師見到我的時候他都有點沾沾自喜。
我有點無聊,也有點孤單,但我發現生活節奏有了一種奇妙的改變。8月我寫道:「正是因為百無聊賴、缺乏激勵我才能去做一些我真正關心的事情,比如寫作,比如花時間陪伴朋友。」我非常確信我弄明白了這一切,也把我的發現儘可能多地告訴每個人。
我的頭腦不再混亂,我的注意力也因此能夠持續更久。在這一年的頭一兩個月里,讀10頁《奧德賽》就已經很艱難了,而現在我能坐在那裡讀上100頁,要是文章不難,我也很感興趣的話讀幾百頁也不在話下。
我學會了不以博客評論的方式去讚賞某個想法,我把它們寫成了小說長度的見解。將自己從網絡文化的迴音室中抽身出來后,我發現我的想法沿着不同的方向延伸了出去。這讓我感到很不一樣,甚至有點古怪,但我喜歡。
沒有了智能手機對我的保護,我不得不走出我蜷縮的貝殼,在複雜的社交場合與別人交談。沒有了總是讓我分心的智能手機,我發現我在那些時候更加能意識到別人的存在。我不能再在Twitter上與別人互動;現在我不得不在現實生活中尋找這種互動。過去我的姐姐和我交談時她總是很不爽,因為我總是一邊聽她說話一邊操作電腦,而現在她很喜歡我和她說話的方式,她說我說話時沒那麼心不在焉了,更加關心她的幸福——最起碼,不那麼渾球了。
除此之外,我沒發現這一切還和什麼有關,但在看《悲慘世界》的時候,我哭了。
在這頭幾個月里,我的假設似乎是正確的。互聯網阻止了我去發現真實的自我,一個更好的保羅。但我已經拔掉了插頭,找到了希望。
回到現實
離開互聯網時我希望這一年的旅途將會這樣開始:」今天我用了一份紙質地圖,真是太逗了!」或「紙質圖書?什麼是紙質圖書啊??」或「誰有一本脫機版的維基百科?借我看下。」可事實並非如此。
很大程度上來說,這一年中的實踐環節都在不經意間過去了。在紐約我能輕易地讓感覺為我導航,購買紙質地圖去往其他地方。結果證明紙質圖書真的很棒。購買機票時我不再貨比三家,只要給達美航空(Delta)打個電話,他們賣多少錢我都會買。
事實上,不論有沒有互聯網,我所學的很多東西都能實現——你不用非得戒掉互聯網整整一年才能意識到你姐姐的感受。
但有一點真的變化很大,那就是傳統郵件。這一年我有了一個郵政郵箱,當看到郵箱里塞滿了讀者來信的時候我說不出來有多麼開心。這些信件是那麼的真真切切,電子賀卡永遠無法給我這種感覺。
一個女孩在一張信紙上用整齊而又可愛的字體寫道:「謝謝你離開互聯網。」這並不是侮辱,而是讚揚。那封信對我來說意味着整個世界。
但後來我感到很愧疚,因為我從未回信。
在那之後,不知怎麼的,甚至連去郵局這件事聽起來都像是一份工作。我開始對來信產生恐懼,乃至厭惡。
結果,一星期十幾封信和一天幾百封電郵一樣將我壓倒。而我生活中的很多方面也就變成了那樣。和我有互聯網時一樣,要去讀一本好書都需要動力,出門和朋友去閑逛也和我戒網之前一樣需要很大的勇氣。
到了2012年底,我學會了如何在沒有互聯網的世界裡用新的方式做錯誤的選擇。我摒棄了’離線生活’中的好習慣,養成了’離線生活’中的惡習。我並沒有把百無聊懶和缺乏激勵轉化為學習和創造力,而是被動消費和逃避社交。
這一年裡,我並沒有經常騎我的單車,我的飛盤上也落了灰。很長時間我都不會和朋友出去哪怕一回。沙發成了我最愛的地方,我時常把腳翹到咖啡桌上,打打電子遊戲,聽聽有聲圖書。我會挑一些很無腦的遊戲,像《無主之地2》或是《滑板3》,拇指按着手柄操作遊戲世界,腦子裡卻心不在焉地想着有聲圖書,或者也許什麼也沒想。
離不開別人的人
沒有了互聯網,道德選擇並沒有變得不同。想要習慣地圖和線下購物這種實際的東西並不困難,人們還是會很高興地為你指出正確的方向。但沒有了互聯網,想要找到一個人肯定會變得更難。發電郵總比打電話更簡單,發短訊、發微信、發起視頻聊天總比登門造訪更容易。
並不是說這些障礙無法克服,一開始我的確克服了,但沒有從一而終。
很難說清楚究竟是什麼改變了我。我猜前幾個月我感到輕鬆是因為我擺脫了互聯網給我的壓力,那種自由是實實在在的。但當我不再有意識地將我的生活視為「離線生活」時,一切都變得平淡無奇,我最壞的一面便開始出現。
有時我會在家宅上好幾天,手機一直關機,沒人能聯繫上我。有時我的父母會因為總是懷疑我是否還活着而感到厭煩,他們會派姐姐到我的公寓看我。而在互聯網上要讓別人知道我還「健在」很容易,我隨時能和同事交流,隨時能成為社會的一份子。
人們總是不吝嗇筆墨去嘲笑’臉書好友’這一概念是多麼錯誤可笑,但我想告訴你們,」臉書好友「總比」一無所有「好得多。
多年來每個星期我都會跟我在外地最好的朋友通電話,但這一年他去了中國,我也再沒和他說過話。因為我沒能堅持我們的社交計劃,我在紐約最好的朋友也只是消失在他忙碌的工作里。
我沒能趕上生活的步調。
諷刺地是,這個三月我去了在紐約召開的名為」將互聯網理論化「的會議。會上滿是畢業生似的人們,講着闡述現實的論文,或是女權主義眼中的后數碼時代等等。一開始我很自鳴得意,因為我覺得他們不過是在研究一些認為互聯網無處不在的理論,而我自己卻體驗着完全沒有互聯網的生活。
隨後我與發起這次會議的網絡理論學家Nathan Jurgenson聊了幾句,他指出虛擬世界裡有許多」現實「,現實生活中也有許多」虛幻「。當我們使用手機或電腦時我們仍是有血有肉的人類,佔據着時間和空間;當我們在某個地方嬉戲玩耍時,我們的電子設備遠在天邊,但互聯網還是會影響我們的思維:」回去以後要不要把這事發個微博?「
我的計劃是離開互聯網,去尋找」真實「的保羅,去觸摸」真實「的世界,但真實的保羅和真實的世界都已無可救藥地與互聯網密不可分。不是說離開了互聯網我的生活沒有改變,而是說我的生活並不真實。
家庭時光
幾星期前我在科羅拉多見到了我的哥哥,隨後他便與美國空軍一起奔赴卡塔爾了。他又有了一個小天使,5個月大的Kacia,我只在嫂子寄給我的信里見過他的照片。
我花了一天時間陪伴我的哥哥,第二天早上便與他一同前往機場。他和他的妻子和孩子吻別時我都看傻了。他不得不離開的這件事似乎很不公平,對他的孩子來說他是一個英雄,我和孩子們一樣討厭將會整整6個月見不到他。
我的同事Jordan和Stephen和我在科羅拉多碰面,我們準備開始一次目的地為紐約的公路旅行。這次旅行的目的是用一部短小的紀錄片給我的這一年畫上圓滿的句號,在車裡度過這最後的幾個小時,接受之前發生的和即將到來的一切。
走之前,我和孩子們多呆了一會,盡我所能幫助我的嫂子,當一個好叔叔。然後我便不得不離開。
在路上,Jordan和Stephen問了一些關於我自己的問題。"你覺得你對自己太殘忍了么?"是的。"你的這一年成功么?"不。"回到網上你想做什麼?"我想幫助別人。
我們在西弗吉尼亞的亨廷頓停了下來,因為我要見我的一位英雄——Polygon網站的總編Justin McElroy。我曾在華盛頓特區見到了Nathan Jurgenson,我認真思考着,是否我能在現實生活中失敗的地方取得互聯網上的成功。我向他尋求了一些建議。
我的確知道的是我的問題不能歸咎於互聯網,或任何不利條件。離開互聯網前後我的首要任務並沒有改變:家庭、朋友、工作、學習。我不敢保證回歸互聯網后我能堅持——老實說,我很可能不會。可至少我會明白這不是互聯網的錯。我會知道誰應該負責任,誰能解決這些問題。
周二深夜,旅途的最後一個夜晚,我們在新澤西——流向紐約的河的這頭拍下了曼哈頓天際線的」美好瞬間「(譯註:原文」the shot「指98年季後賽喬丹扭轉比賽的關鍵一投,而」shot「也指拍攝照片)。那個晚上清冷而明朗,我倚靠着岸邊搖晃的扶手,想對着照相機擺出一副隨意的姿態。我距離紐約,距離完成這一年是那麼得近。我渴望回到我舒適的公寓,但我又害怕與世隔絕。
兩個星期後我將會重回互聯網。我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我覺得我又一次投降了。但我知道互聯網才是我的歸屬。
2013年5月1日早上12點整
我讀夠了有關互聯網如何讓我們變得孤獨或愚蠢,亦或既孤獨又愚蠢的博客評論、雜誌文章和書籍,我開始相信它們。我想弄清楚互聯網都對我」做了什麼」,我才能還擊。但互聯網並不是某一個體的追求,它是我們彼此之間互動的產物,哪裡有人,哪裡就有互聯網。
我在科羅拉多的最後一個下午我與我5歲的侄女Keziah坐在一起,試圖向他解釋什麼是互聯網。她從未聽到過「互聯網」這個詞,但與她爺爺奶奶一起出現在Skype上時她看起來很高大。我問她是否想過為什麼這一年我再沒跟她Skype過,她回答是。
「我以為是你不想。「她說。
我的眼裡飽含淚水。我把互聯網的樣子畫了下來給她看,畫上有電腦、手機還有電話,它們被短線連接着,這些線就是互聯網。我告訴了她哪個是我的電腦,也畫了一條線連到上面,然後我把那條線擦掉了。
我告訴她:」我度過了沒有互聯網的一年,但現在我要回來了,我又可以和你Skype了。」
當我回歸互聯網后,我也許不會好好利用它,我也許會浪費時間,或者被別的事情分心,或者只去點擊錯誤的鏈接。我不會有大把的時間去讀、去反省或去創作偉大的美國科幻小說。
但至少,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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